上学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上学，从七岁到四十七岁，再加上今后更长的日子，我每天都在上学。每天上学、放学，却从来不用交作业，不用考试，不用背很重的书包，你说，这样上学，是不是一件特别解恨的事情。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今年过年到现在，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事情就是趴在我家阳台的窗沿上盼望着上学。三月的阳光，轻飘飘、软绵绵的，像一匹耀眼的白缎子，盖在楼顶上，垂到街道上，满世界都亮堂堂的，这么好的光景，不去上学，真是糟蹋了，于是我决定，今天就去上学。出了小区门朝右拐，走二十几步先到公刘十字，我上学的路上有三个这样的十字口，像一句完整的话里无端多了几处停顿，显得结结巴巴的，我几乎每次都是在听到交通引导员的哨音提醒后才反应过来，和一帮人在她手里的小红旗旁站一会，等到绿灯亮了再一起过马路。过了马路就是“海鑫国际大酒店"的大门口，这是我们这里少有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酒店刚建那会，一次从它门口经过，老公说，"等海鑫建成了，我们去里面吃早点。"现在，海鑫那二十多层灰色大楼已经在我的阳台外面矗立了十几年，我早已习惯了它庞大的影子每天两点准时出现在我卧室的推拉门上，然后很快吞噬掉我家朝南的所有的窗户，把我从阳台驱赶到客厅，现在，我正穿过它门口的停车场。每一次从这经过，我总觉得那些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车辆是有生命的活物，它们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一跃而起朝你狂吠，所以这段路我每次都走得很紧张，小心奕奕地在一片汽油味中寻找标有黄线的消防通道，然后急匆匆地走过去。过了海鑫十字，就到了老北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路。街道很宽，车也走得慢，人行道上的青砖很平整，没有嘈杂的声音，过去过来，我都喜欢走在街道西边的人行道上。我一直没想过，一条街道的两边有什么不同，向阳？没有高大的建筑物？还是因为街两边的那些树。这条街的两旁，全是高大的梧桐树和老槐树，街西边的更高大稠密一些，每次经过，老远看见一排形状熟悉的树影，我几乎不假思索，头一低就钻进去了。

这些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每年也没有多大修剪，所以梧桐树就是梧桐树的样子，老槐树也是老槐树的样子，有一搂多粗，枝繁叶茂的，把人行道全遮严了。以前，我每天早上和晚上从这些树下面经过。早上有阳光的时候，地上影子要么是边缘带角的梧桐叶的轮廓，要么就是细碎的黑色斑点重叠起来，那是槐树叶的影子。晚上的路面没有影子，但会被霓虹灯映照得泛红，那些球形的，条形的，伞形的小灯隐藏在浓密的树枝间，白天看不见，晚上出来发光，像树上挂满了宝石。我喜欢这些会长叶子，也会发光的树，我也喜欢它们不长叶子的时候。这些树只有在进入深冬后才会落叶，叶子永远落不完，直到第二年三月份新叶长出来的时候，还有枯叶蜷缩在枝头，它们会说，“哦，你们来了，我该走了"，然后“叭嗒"一声掉下来，破碎了，被我不小心一脚踩上去，“沙"一声变成了粉末。既使这些树落尽了叶子，那树干和枝条也是很美的，错落有致，干净又坚定，仿佛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仿佛什么联系也没有，至少，在我经过的这二十年间，我没有看见它们因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