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皖南春如梦连载
二月皖南 春如夢 文字/Amou攝影/麦田Amou 引子 近段日子以来,我发觉我是那么地盼着出门。我隐隐觉察到,背上相机去一个新的地方,对自己有着一种持久的吸引力,近乎迷恋。这一点都不夸张,若套用阿兰.德波顿关于旅行的精妙论述——如果生活的要义在于追求幸福,那么,除却旅行,很少有别的行为能呈现这一追求过程中的热情和矛盾——你就会知道这其实很正常。 不过,我似乎更愿意把“生活的要义”定义为“自在”,把“热情”替换成“有趣和刺激”,然后以这样的心态,去诠释枯燥刻板的工作之外另一层生活的含义。 年前,S君来电,约我出去玩几天。我和S君是多年好友,自从他赴X城任要职后,一度联系寡淡,今既相邀约,定是忙中偷闲,十分难得,便又约了反经、麦田和老劳,会同另外几位朋友,大年初三,八个人,两部车,兴冲冲地出发去了石潭。 石潭隶属安徽歙县,地处黄山以南、新安江上游。自一部名为“风土人情”的风光片把石潭瑰丽的景色和淳朴的生态传递给世人后,人们蜂拥而至,他们餐风宿露,前仆后继,有关石潭的图片一时充斥网络论坛。 麦田生性谨慎,行前,就路线、住宿等细节咨询了摄影家寿老师,以免误事。寿老师早年曾无数次往返石潭,其成名作《留守大山的女人》(组照)就是在石潭历经艰难完成的。 从杭徽高速三阳出口下,穿过滿地烟花碎屑的霞坑镇,便扑进了群山的怀抱,车行青山与溪流间,清风拂面,嘈杂全无。山上树林高接浮云,密不进风,溪边山野灌木丛深浅不一,虽是早春,仍将不同色度的绿色示人,望而动衷。我好想把车停下,车门打开,让山野的芳香为我祛除路途的劳顿。 一座爬滿青藤的古桥闪过,顺山势右转,远远地就看到了立在路边迎接我们的秀。 秀是寿老师在石潭时寄宿农家的女儿,多年过去,已不是寿老师描述的那个懵懂的山里娃了,她穿一件碎花红衣,身材匀称,脸蛋被山风吹出红晕。反经笑眯眯地递给她寿老师的礼物,她接过后,礼貌地要我们去家里歇一下,甚至喊出她父亲来挽留。考虑到我们人多,也因时已近午,歇一下就意味着叨扰一顿中饭,这不太合适。 见我们执意要走,秀说那我送你们一程吧。 她坐进我的副驾座,反经让麦田坐后座中间,自己则挤坐在她后面。 一路上,反经盯着她的后脑勺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秀则一刻不停地说着,声音脆得像只报春的鸟。我发觉我一点都插不上嘴。 叔叔,停下! 我一脚刹了车,她推门跳出车外,用手指着车前山坡说,过了桥就是上山的路了,你们自己上去啊! 来不及与她道别,秀已连跳带跑地走远,一会儿便隐在了路边的树丛,耳边传来“叔叔,小心啊!”的关照声。 眼前林木浓密,虬枝缠绕,又转过半个山坡,有简易石桥架于溪上,小心开过桥,向右走一段,果见一条碎石路盘旋向上,心想这就是上山的路了。 山路相当险峻,既陡又窄,弯道连连,每一段都像架在山间的跳板,转弯半径小得无法一次性通过。我始终把档位打在爬坡档上,遇转弯时就打死方向,加大油门,引擎轰然作响,坐在副驾室的麦田连连惊呼:Amou小心!车头几乎已抵住山石——急刹车、倒档、爬坡档、踩油门,2.0的蒙迪欧吃力地爬过N个弯道。我发觉手心早已汗湿。 菩萨保佑,有惊无险,两辆车平安开上北山岭。 找到寿老师联系的农家,安顿好床铺,吃午饭。山气清新,胃欲亢盛,米粉加酱油蒸出来的猪肉简直迷人,都放开喝了酒。饭毕,朋友们全上楼休息去了,我独自打量这栋三层小楼。 小楼面空谷而背群山,视野开阔,女主人叫吴惠娣,在三楼设有十来个床位,提供简单食宿,二楼是大开间,供待客吃饭,壁上挂有杭州摄影家刘士斌摄自石潭的作品,引人驻足。屋外平台巨大,遮阳蓬下的八仙桌上,放着干果和热水瓶。 春日的阳光照进屋子,寒意全无,我忽觉有点瞌铳,便顺势躺在了窗前竹榻上,眯眼小憩。 ……屋后有林风掠过,飒飒作响,犹如一头友善的巨兽踱步于头顶。何处传来犬声低吠,音色空洞,想到周遭树木葱茏,莫不是深山里的野种……远山连绵,曲线像酮体般温柔舒展,延伸至望不到的尽头。满坡的山栗树啊,一株又一株,撑开优雅的枝桠,衬着乌瓦粉墙的屋子和青青白白的背景,说不出的美妙——此情此景,不正是我在刘士斌作品上看到的风景…… 一、MY 迷糊中,我似乎听到窗外谁在吆喝着凑人数打牌。 人总是渴望释放。出门在外容易给人提供一种现实的场景,使你暂时摆脱因循僵滞的日常生活中的安逸和拘束,让人意气飞扬。尽管身处荒僻之地,桌椅是那样地简陋与粗鄙,仅就情绪而言,殊非人人能够理喻。在我看来,与其说打牌能帮助消弭旅途带来的身心疲惫,不如期待他们在陌生的场域里激发出闪光的灵感。 我不喜欢打牌,便商量着与麦田、老劳去杮木汰村,听说,刘士斌许多作品是在那里所摄。反经见了牌桌眼睛发亮,拉都拉不动,只能随他了。趁着兄弟们酒足饭饱沉浸在游戏的快感里,我们仨顾自往更高的山顶进发,但愿村里的毛栗树、马头墙以及斑斓的天空能够带给我们喜悦。 从谷歌地图上看,杮木汰村是这条碎石车路的终点,再往上,通往大山深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小村落的,便只有三尺宽的泥路了。年前的积雪尚在融化中,小路泥泞不堪。 我们的车在村口受阻,一辆蓝色两吨货车挡在路上,我瞥了眼车牌,是浙H开的头,也没多想浙江的车为什么会出现在皖南的深山小村。 忽听老劳大叫,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车上齐刷刷立起许多的人,继而鱼贯而下。款款走在人群之中的,竟是一位乌云盘髻,鬓插鲜花,身披婚纱的女子。那女子背对我们,看不到她的脸,但白色的婚纱火红的玫瑰,靓丽与城里人无异。猛然间,鞭炮响起,锣声激荡,从村里涌出来的人刹那便布滿了路边和屋顶。一个壮男为女子撑起红伞,锣声开道,长长的队伍向村中蜿蜒而去……荒野陋村,如此场景让人无从细想,我们本能地抓起相机冲出车外,穿插在人群中向村中心走去。 队伍慢慢进入一间大屋,像是村里的议事场所,破败而空荡,感觉曾经世事沧桑。一块拼接的大红布上挂着金色的双喜,不知是光线还是质地的原故,红布颜色发暗,仔细看,上面全是用毛笔手写的贺词,密密麻麻,字迹稍大的看得清是一副对联,写的是:玉兔盈杯杯杯喜酒,人间迈步步步新春。书写大都有法,显见村里不乏“秀才”。靠天井朝南放着一张油黑的木桌,桌上花团锦簇,大红蜡烛火苗颤动,烟柱往上直窜,鲜花与新人相映成辉,使旧屋漾着喜庆。一株南天竹恰好挡在了新郎和新娘的跟前,使得他们的脸因此变得迷离而斑驳。两个黑衣老人走到桌前,相对而立,神情肃然:一拜天地,二拜……三拜……,声音不大,字字入耳。 大屋内明明挤满了人,此时却鸦雀无声。人们似乎很紧张,紧张得像小孩捉迷藏时躲在衣柜里摒住了呼吸,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快门声在响,以及我们飞速移动的身影,肆无忌惮。 我们所受的教育,提醒我们理当入乡随俗,行事有所节制,此时却情不自禁,毫不规避。也怪,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那里的村人都会潮般退后,像磁铁的两极,始终保持着距离,腾出空间,如入无人之地。 猛然间,一声尖叫刺破安静,远处传来喧哗,大屋骚动起来,每个人都意识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人群开始慢慢向外蠕动。 镜头里,两个黑衣老人眼神游离,惟有一对新人无动于衷。 老劳最先反应过来,闷哼一声挤出人群往外奔,我和麦田紧跟着也撇下新郎新娘,随着人流拼命向村口跑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只见我们的汽车蜷缩在离路面三、四公尺的坡下,车头靠着一棵大树才不至于滚下山去,车门大开,老婆给我带来的零食撒滿山坡;车屁股已面目全非,一只后轮高高翘起,勉强还看得到蓝色的车牌,在傍晚的阳光里泛着冷艳的蓝光——浙A·MY。 车祸现场 我这辆车开了五年,行驶里程刚过六万,从技术上讲,正处于最佳性能期,况且谁都知道我平时非常爱护车子,保养十分到位,谁看了都说如新车一般。眼下这惨样,我根本无法接受。 一高个子年青人走到我们跟前,脸带愧色。 车是我撞的……你们说怎么办?商量一下吧!说国语,穿着时尚,显然不是当地的,也听不出是何方人氏。 商量?!都撞成这个样子了,还商量个屁!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小子立马竖起眉毛,变得恶狠狠。 那你看着办吧,我们等着。 说完,他走向路边山脚,那儿有好几辆车,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估计也都在议论这桩车事,其中有个老头声音奇高,老远都听得到他的嗓门。 有你们这么停车的吗!叫警察来吧!叫保险公司吧!…… 我一下想不起来当时我把车停哪儿了。 老劳平时话不多,想必是看到我们的车被撞成这模样了,那人还如此蛮横,侠义之心爆涨。只见他脸色铁青,攥紧拳头,一步步逼向老头,旁边忽地闪出个妇人,一下拦在他俩之间,迭声说:别听他,你们别听他的,他有点……呃,喝了点酒,事既已在,大家和气商量,和气商量! 妇人看上去五十多,精瘦,牙外扒,气质不俗,语气分寸得当。 撞车的是你儿子?我瞪圆眼、摒住气,问道。 妇人迟疑了一下。 是的。我儿子是个正直的人,不会逃避责任的,该我们承担的,他绝不会推脱。问题是——这山高路荒,你看……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近处荆棘丛生,远处群山万壑。 派出所在霞坑镇上。正月初三,他们不会上来的。人群七嘴八舌。 妇人大约察觉出我是车主,拉我一旁,陪着笑脸小声对我说: 看你文邹邹的人,这条路……嗐!能把车开上来就不简单呢,我很佩服了。 她还真的伸出一个大拇指来朝我摇了一摇。 看得出你是个讲理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有点……那个,你,还是和我儿子谈谈吧…… 我看了看麦田和老劳,麦田咬了咬下嘴唇,说: 肯定要他们赔! 怎么个赔法?老妇迅速问道。 我想了想,有点语塞。 以我不多的经验来判断,前后保险杠、左大灯、侧门及后备箱体恐都需更换,费用少说上万,加上全车的油漆、潜在的内部机件损伤以及拖吊施救,损失很难估算,这还没算上时间的耗费,少说也得两万。再说,就算赔了钱,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等在这里吗?哪儿去找人来?然后又怎样在这条险象环生的山路上把残车运下山去…… 我们三人相视无言。 大约看出了我们的顾虑,那妇人诡诘地笑了,引我到她儿子跟前。年轻人正倚在一辆车子上斜眼看着我们。 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 不知什么缘故,见了他我竟有点气短,这更增添了我的愤怒。我脸发烫,头顶嗞嗞沁汗。 两个办法。他淡淡地说道。 你说。 要么报警。他干笑了一下,似有意给我难堪。 我不响 要么赔你钱。 ……赔多少? 3万,最多! 我一咯噔。丫出价居然比我心里想的要多。但考虑到善后的艰困,我又犹豫了。 …… 他见我没回答,又说:其实还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他慢条斯理地问我。 我挑了挑眉毛。 他挪了一下站位,露出身后一辆黑色轿车,虽沾满泥污,看去还有八九成新。 我疑惑地看着那车。 这车才开两年,比你的车要新,你先开去,你那车我来处理,包括保险。他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等我处理好后,我会约你碰头,杭州或南京都行。他说。 到时如你不想把车换回,我们再商量。见我还是没反应,他又补充说。 我反应不过来,便说不出话。叫我怎么说呢,说什么呢?我以为我是在听一个精神错乱者的呓语。 要在这么的短时间里对他这番话的真幻进行甄别,成功的概率很低,而我又不得不作出选择。我感觉我的脑干受了伤,思维已处于瘫痪的边缘;瞧,无论我怎样权衡事情的真假利弊得失,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 麦田和老劳突然不见了,我扭过头去,发觉他们正在现场拍照,也幸亏他们想到这事,非常非常重要。唉,我都快晕了。 我走到他俩旁,把那边的意思跟他们说了,老劳说他们已听到,看来别无他法,也只有这样了。麦田说我们赶紧把现场拍下来,万一以后事情有反复或者纠葛,也好有个证据。 然后我们回到那伙人旁,年青人已经把两证和保单拿在手里了,同时递给我的还有一份刚写好的文书,我看到上面这样写着 兹有李正凯自愿把车牌号为苏A·MY的蒙迪欧(2.0)借与无偿使用,归还日期以本人与协商取得共识为准,特此承诺,立据为凭。 立据人:李正凯 身份证号: 家庭住址:江苏省南京市鼓楼区 丹凤街38弄2号- 我翻开驾驶证和行驶证,照片和车主姓名与眼前这位青年无异。慎重起见,我还要求他出示了身份证,一并拍了照片,然后当着他的面在文书的空白处填上我的名字。 我把驾驶证还给他,并与他交换了车钥匙和手机号码。 麦田请村人帮忙把我们车里的三脚架摄影包等物件全部搬到那部车上,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我们仨相继猫腰钻进车内,我扣好安全带,把钥匙插进匙孔,拇指和食指同时反向用力,一记清脆的点火声,引擎随即发出柔和的轰鸣。D档,松开手闸,车慢慢地向山下滑去。后视镜里,人群离我们渐行渐远——哦,还有那对留在大屋里的新人。 苏A·MY 这辆车酷似我的车:福特蒙迪欧2.0,黑色,牌照苏A·MY,只差一个字,就连真皮座椅的颜色也相差无几。我这样开回北山岭村,估计没人觉察得到这是辆别人的车。我手握着方向盘,感觉奇特,就好比一个娶了孪生姐妹的男人,弄丢了老婆而把她妹妹带了回家…… 妈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脑子乱得像一盆糨糊,魂不在焉。要试图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无异于迫使我去思考一桩超越实际的、需深层次思索的哲学层面的难题,而这恰恰是我无能为力的。 车子里,三个人都闷声不响,气氛凝重。这当然主要是由于车是我的。但出了事,不光我心疼,他们其实也很难受,安慰我吧,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言辞来,想表现得轻松些吧,又怕惹我生怨气,于是就闷着。闷滞滞地,反而脑阔子生痛。这让我很是想念此刻正在牌桌上酣战的反经,反经机灵而幽默,智商高达,今天的事若他在场,或许还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是啊,这样的一个结局好吗? 回到住处,朋友们听了事情原委,皆不以为然。S君愤愤地说岂有此理!诗人徐老师陷入沉思说,此事定有何处出错也!画家李老师委婉地说这该不会是一个陷阱,甚至骗局?只有反经默不作声,让我大失所望…… 众说纷纭但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七嘴八舌地帮我出了好多主意其实都不着边际,直说得我心烦至极,我推说头痛,从窗口望了望停在楼下那辆不是我的车,便早早回房躺下了。 待续 请长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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